标题：从BBC的一部录像说起 —— 学前教育的文化适宜性问题（九）
出处：朱家雄的BLOG
时间：Sun, 04 Jul 2021 14:28:51 +0000
作者：朱家雄
地址：https://www.zhujx.com/blog/read.php?2326

内容：
    
    英国广播公司（BBC）日前拍摄了一部题为《我们的孩子足够坚强吗？——中式学校》的纪录片，曾引发了世界各国关注教育问题的人们的各种言论，不同的人们，从不同的立场和视角，诠释了这部纪录片的内容，并赋予自己生成的意义。
        
        一场闹腾的、但很真实的“恶作剧”
    如果没有国际经济与合作组织（OECD）的PISA测验，就不会有BBC拍摄的这部纪录片，这一点是肯定的。至于拍摄这部纪录片的目的，究竟是英国人在担忧自己国家未来的竞争实力而认真反思自己的基础教育，还是想要告诉英国人，中国式的教育其实并不适合英国人，还是另有其他目的，那只有策划这部纪录片的核心人员才真正知道。
    笔者从教育的文化适宜性立场观看和思考这部纪录片，会认为这只是一场娱乐观众的“恶作剧”。用个比喻来说事，英国人习惯于用刀叉食用土豆、牛肉；中国人习惯于用筷子食用菜蔬、米饭，而今，有人拍摄了一部纪录片，详细地记录了一些习惯于用筷子吃菜蔬、米饭的中国老师，硬性地去改变习惯于用刀叉吃土豆、牛肉的英国学生，以此来说明某个道理，于是这个道理就成为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东西了。换言之，这场“恶作剧”中的任何细节，不能被用以证明用筷子吃饭好还是用刀叉吃饭好，纪录片中的所有冲突，反映的只是由文化差异而引起的冲突。
    正如该英国中学的校长尼尔•斯特哲所说，“我认为，作为这个学校的校长，我不愿意输。如果我们最终发现中式教育方法确实是最好的教学方式，那我肯定会被震惊到，而这肯定是难以接受的。”“他们要是赢了，我们肯定会被送回‘黑暗时代’吧。”
    该校长还认为，英国学生该向中国学生学习，但是这个结果并不能表示英国教育的失败。“我们可能是得需要延长学生在校时间，但是有必要让孩子们一天学十五六个小时吗？这一点都不像童年，倒像个监狱。”“中国的学生们已经很聪明，很上进了。中式教学的确对最有能力的学生发出挑战，但这是否符合育人的理念？”
    相反，尽管这部纪录片有了大结局，在40天内，中国教师支教的班级，学生的分数提高10%，但是中国的支教教师对这个结果依然感到遗憾，依然很不满意，在他们的眼里，如果实验的时间拉得长些，效果会更好，因为他们从骨子里认同的是中国式的教育，他们时时、处处都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与中国式教育相匹配的语言和行为。
    在这部纪录片里可以看到，中国支教的教师在教室内外不断发出这样的声音：“安静！”“听我讲！”“别说话！别提问！”“嘘……”“嘘……”，要求学生遵守纪律，保持秩序，在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后，他们不由自主地指责学生：“我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你们这样的学生！”甚至不惜对英国的学生采用面壁反思的惩罚方式。
    这场“恶作剧”确实是够闹腾的，但是很真实。
    这场“恶作剧”是个平台，围绕这场“恶作剧”，可以作太多的解读，政治学的、社会学的、文化学的、生态学的、人类学的、经济学的、教育学的、心理学的……
    英国教育部学校改革大臣尼克·吉布批评了该校校长斯特哲鄙视中国教师的做法，认为他的想法“令人担忧”，并指责他忽视证据。英国教育部官方的认识是带有政治色彩的。
      
        在OECD的会场
    2010年12月5日至7日，笔者曾受邀赴法国巴黎参加了在OECD总部召开的题为“标准、课程和教学”的会议，在此期间，OECD公布了2009年PISA测试的结果，中国上海学生的测试成绩，无论是总成绩还是3项分测试成绩，在65个被测国家和地区中都名列第一，而且测试成绩比其他国家和地区高出很多。作为当时在巴黎会场上唯一的一个中国人，笔者亲身感受到了OECD的工作人员们和成员国的官员们都以惊讶和赞赏的目光和态度对待中国学生优异的测试成绩，感叹他们自己国家在教育上与中国所存在的差距。作为会议的特邀专家，笔者被要求在此会议上做一个为时40分钟的报告，从一个中国学者的视角阐述自己的观点：为什么中国的教育投入那么少，学生能取得那么好的成绩。笔者将原因主要归为：每个家庭对子女教育的关注与投入、中国式教育的特点（如鼓励勤奋努力、重视课堂纪律、严格的课程标准、学习时间的保证、榜样的力量等）。
    那时，从巴黎回到自己的国家，笔者除了感受到整个国家在舆论上对这一事件保持“低调”以外，还听到的是我国不少学者对这一事件发表的各种批评意见，大都是对中国式教育的贬低和毁誉，让笔者感受到了与自己在巴黎时的强烈反差。
    三年后，2012年PISA测试的结果再次表明，中国上海学生的测试成绩，无论是总成绩还是3项分测试成绩，还是名列第一，而且与第二名之间的距离更为显著。这一事件不仅让我国的舆论不再那么“沉默”，而且让世界范围内的教育界再次震动，中国式教育的效果再次引起人们，特别是世界各国政界人士的关注，因为这直接关联到每个国家未来的竞争实力，他们纷纷前往中国学习中国式的教育实践和经验。当我国教育学界的一些学者还在乐此不疲地探究教育本身的普世价值以及达成这种价值的技术路线时，世界各国的政界人士关注的却是更为宏观层面的教育功能，特别是跟自己国家根本利益相关的教育功能。
    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了BBC的这部录像片。
    BBC的这部录像片，其结果并非预设的，而是真实的，它也证明了中国式的教育确实比英国式的教育能取得好成绩，印证了中国人多少年以来一贯信奉的传统理念：“天道酬勤”、“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尽管中国式的教育不那么被西方人所喜爱，也被一些受西方思想影响的中国人所诟病。
    BBC的这部录像片，引发了不同人群的不同反思，有人喜欢中国式教育，有人不喜欢中国式教育，也有人痛恨中国式教育。对中国式教育的肯定或否定，都与反思者的信念、立场和利益相一致。

        在UNESCO的会场
    今天7月，笔者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世界联合会组织的一个的国际研讨会做了一个题为 “国际学前教育关注的主要问题及对我国学前教育的启示”发言，阐述了笔者对于东西方文化在学前教育领域中“对话”的观点，引起了一些反响。
    笔者在发言中，将中国近三十年来的学前教育比喻成为一辆从东方向西方开去的列车，而将西方近些年来的学前教育看成是一辆从西方向东方开去的列车。笔者认为，两辆反向而开的列车不会“撞头”，更不会根本性的转换原有的位置，换言之，从东方向西方开去的列车最终不会开到西方去，从西方向东方开去的列车最终也不会开到东方来，这就是说，当东方列车向西方开去时，或者西方列车向东方开来时，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分别在将向对方开去的东、西方列车往回拉，这种不可抵御的神秘力量就是文化。
    具体地讲，东方文化强调集体，强调规矩，强调在“立德树人” 为核心的教育中达成教育的社会功能。在这样的导向下，中国的学前教育尽管从西方的学前教育理念和实践中获得了一些“养分”，但是，在中国学前教育实践中一味推行西方式的学前教育思想，也去强调甚至过分强调个体，强调自由，强调在“道德自主”为核心的教育中达成教育的社会功能，必然导致这些来自西方的学前教育理念与中国的学前教育实践之间产生难以逾越的鸿沟，必然导致所倡导的所谓“先进思想”与中国传统的“隐性文化逻辑”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所有的这些鸿沟和冲突，早晚会引发人们的反思，也会引发人们的改变，从而形成将向西方开去的东方列车往回拉的力量。
    同样的道理，向东方开去的西方列车也会受到往回拉的力量，换言之，西方人可以从东方的学前教育中学习集体、规矩的价值，学习让儿童花费更多的时间用于学习，以增强他们国家未来的竞争实力，但是西方人也不会以牺牲其文化价值而换取中国式的“成果”。
    当今这个时代，是多元文化的时代，而非一个在强权政治的逼迫下实现文化一统的时代，由此，在教育上并不存在普世真理和普世价值，东西方的“对话”才是正道。
    “对话”意味着相互尊重、相互欣赏，而非相互排斥、相互取代；“对话”意味着选择性吸取、兼而有之、取长补短，而非全局性改变、“非此即彼”、否定自我；“对话”更意味着“以我为主”、“洋为中用”，而绝不是“以普世价值为价值”、“以洋人的标准为标准”。
    我们要在思想上和行动中不断回放这样一句话：“去中国化是很悲哀的。”这是因为，“去中国化”不只是会让我们抛弃中国式教育中有价值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会让我们莫名地抛弃我们自己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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