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新世纪的初年，我在麻省大学又当了回学生，十五六年过去了，校园没有变，教室没有变，教师变了。那年，正是福门要退休的年份，他满腮已经长了长长的白胡须，活像个圣诞老人。在教室里，他对研究生们讲了课，然后，我跟随他到停车场，他将我送回住处，再自己回家。每次几乎都是这样。
    这天，照例上完了课，我和他走出了教室，他不声不响，看来有点疲劳了，因为那天上课时，他似乎太用神了，而且学生的问题又特别的多，还有些很难回答的问题。一路上，我都有点担心，觉得他有些反常。我们坐上了他的小车，他握着方向盘，突然转过头来问我：“你说上备过课的课累，还是上没有备过课的课累？”
    在这种情景下，我当然明白福门的用意了。我说：“根据我的经验，当然是上没有备过课的课累啰！”他有点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俩人之间不用再说什么，都已经很懂得对方要说些什么的了。其实，福门的课是很受学生欢迎的，因为他的课讲得活，讲得有深度，经常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之所以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想要告诉我，要当一个真正的好教师，那就要摆脱备课，要能自如地应付教室中所发生的一切，而且，学生的问题越多、越难，就越有意思。
    其实，我在这方面的体会并不亚于福门。记得刚做教师时，让我上课照着备课笔记宣讲，甚至原封不动地念讲稿，我是最不行的，几乎要给学生赶下台的。但是，如果无需过多按照讲稿演讲，给我舒展自己的空间，我倒反而会讲得好些。慢慢地，我养成了不备课的习惯。现在，我感到最让我兴奋的事情是开大会时回答听众的提问，听众提得越多、越尖锐，我的兴奋点就越高，应答的话也就越自如，也越自以为是。
    汽车快到我住的地方，在临别时，他叹了口气，说：“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的话让我太有同感，每当我在讲课或做报告时，我可以慷慨激昂，自由发挥，而且自我感觉良好，但是，事后，我就会感到很累，不想再多说话。
    上没有备过课的课，需要的是“肚子里要装有一桶水”，要会应付多变的环境，要会应对付不确定的问题，需要的是随机应变，需要的超乎寻常的能量。如果真是这样，上没有备过课的课能不累吗？